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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小说】《察哈尔恋歌》第一部(上)第七章 激情澎湃

七 激情澎湃

一九四九年一月三十一日,北平宣告和平解放,全国人民欣喜若狂。二月一日人民解放军正式进驻北平,三月一日中华全国学生代表大会在北平隆重召开,时任《晋察冀日报》社见习记者的侯玉萍和准备考取燕京大学文学院的潘静分别以新闻记者和学生代表的身份参加了这次盛会。

会议期间,大会主席团还特意邀请部分战斗英雄和支前模范与代表们见面并合影留念,晚上还安排了联欢活动和主题演讲会。在演讲会上,每一位战斗英雄和支前模范的感人事迹都会赢得雷鸣般的掌声。当一位战斗英雄用一种像女孩子般的嗓音介绍解放军在平津战役中俘获***天津守军司令陈长捷的经过时,在短短十几分钟的讲话中就连续四次被经久不息的掌声所打断过——特别是在主题演讲会即将结束时,当大会主席讲到无产阶级是集中了人类历史最高智慧的力量,是掌握了历史发展规律的力量,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力量同时也是前途不可限量的力量时,大家全体起立齐声高唱国际歌,将会议的气氛渲染得异常慷慨激昂简直就有些白热化啦。

联欢会结束后,潘静和侯玉萍边走边谈,直到穿过故宫的北门上了景山潘静还依旧被那种亢奋的情绪笼罩着——连日来,每当看见这种欢庆胜利的场面,潘静就按捺不住地焕发出了一种庄严的责任感和强烈的使命感,就会联想到***主席在新年献词中提出的“将***进行到底”的号召,就有一种想要融入到这种滚滚向前的***洪流的冲动。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挠不着的痒才算真痒、说不出的苦才算真苦,有时候还确实不能忠孝两全哪——按说面对汹涌澎湃的时代潮流她理应义无反顾地投身于建设新中国的***行列,可是父亲的意见却要她继续深造,起码也要拿一个学士或硕士的头衔回来。父亲在信中还说,“在***的领导下,过去那种人吃人的剥削制度变成了阳光普照的社会主义社会,压在中国人民身上的三座大山也轰然坍塌了,在这英才倍出各领风骚的历史时刻,那些建功立业、叱咤风云的英雄篇章都被侠肝义胆的***人占尽了先机,所以留给你们这些莘莘学子的大概也就只有欢欣鼓舞和加倍努力的学习了!”

然而,用***的话说,我们不但善于破坏一个旧世界,还将善于建设一个新世界,特别是看着别人都兴高采烈地投身于建设新生活的***队伍中去了,而自己却依旧碌碌无为虚度年华的时候,潘静的心中就会像强盗修行贼念佛那样总觉得有些于心不安。尤其是自从参加了这次学生代表大会之后,她觉得自己确实有必要考虑一下如何面对这个风雷激荡的新时代,也确实应该认真考虑一下怎样才能避免被淘汰出局。为此,她好几次同侯玉萍商量,侯玉萍却总是傻里傻气地说,“在***思想的光辉照耀下,我觉着当记者就挺好玩。因为当记者风不吹雨不淋哪儿热闹就往哪儿跑,又没有什么危险,而且混好了说不准还能捞着挺大的名气呢。”可是潘静却并不这样想,特别是听了那些战斗英雄和支前模范舍生忘死、浴血奋战的感人事迹之后,她更加钦佩英雄们的崇高品格,更加向往那种血与火的磨砺和考验。然而她一人孤身在外,又没有谁能帮她拿一个主意也没有人帮她去联系和争取,于是头头都是道、面面都是佛,思前想后剩下的便只有咳声叹气的份了。

潘静的心思侯玉萍当然清楚,可是真要让她去为潘静拿主意却又如同是一个蛤蟆四两力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但看着潘静闷闷不乐的样子,侯玉萍也觉着很是别扭,于是她便故意卖弄说,“真是守着青山没柴烧守着大河没水浇,还是带你见一个高人让他帮着支两招吧!”可是当潘静正想听取下文时她又若无其事地说,“嗨!还真是跳蚤滋了事却要连累到虱子了啊,其实还有更当紧的事情呢……”潘静见她阴阳怪气的样子,便以为她又在说谎,于是佯装关切地问,“哦!是不是蒋介石又要反攻大陆了啊?要不就是黄斌上了抗美援朝前线了吧?或者是美国在青岛放了原子弹——不过也不知道你这个新闻记者的消息来源是否可靠啊?你可千万不要添一个香炉惹一个鬼弄不好就误听误传又上了阶级敌人的当哪!”

侯玉萍知道潘静看出了破绽,于是在情急之中也顾不上装神弄鬼了。她不好意思地说,“嗨!说什么呢!哦!对了,我在前些日子又写了一首抒情诗,正想请嫂子你给咱评点评点!”

潘静也不置可否,侯玉萍便抑扬顿挫地吟哦起来:

“假如﹨假如我是一只鸿雁\将傲然盘旋于碧蓝的云端\在松辽平原、黑龙江畔\伴你宣泄刻骨铭心的思念

“假如﹨假如我是一只海鸥\将悄然融入满天的星斗\回溯鸭绿江源头、固守白山黑土\与你心心相印风雨同舟

“假如﹨假如我是一只猎鹰\将飘然遨游于深邃的夜空\自当餐风饮露、殷勤呵护\同你如影随形一诺千金

“假如﹨假如我是一只信鸽\将幡然化作投火的飞蛾\甘愿不弃不离瞠乎其后\为你浅唱低吟宛转歌喉

“假如……”

这时候,潘静见侯玉萍一发而不可收,便主动接过话头,不无嘲弄地附和说:

“假如我是侯玉萍\将毅然跟定援朝的黄斌\哪管它海枯石烂、也不怕地裂山崩\陪你双栖双宿鸿飞冥冥……”

潘静的续诗大煞风景。侯玉萍怕她继续“假如”下去,便比划着要堵潘静的嘴,其实潘静也是怕侯玉萍海海漫漫地“假如”个没完,这才转守为攻想要故意断她的后路。而侯玉萍这边也实在经受不住考验,轻而易举就上了当。她央求潘静说,“咳!真的,嫂子!我这首诗还真是写给黄斌的——我想在黄斌奔赴抗美援朝前线时将这首诗赠送给她,就是不知道诗的水平质量算不算上乘之作……”

潘静见侯玉萍还有点自知之明于是便横挑鼻子竖挑眼地点评说,“要说表情达意么我看也倒说得过去,但要说水平质量还真的不敢恭维。真要看见了你的大作,恐怕中国的现代诗人全都要啸聚山林自生自灭了,谁还有勇气再去登坛作法呢!”

侯玉萍有些不解地盯着她看,好像还琢磨不透潘静话中的褒贬。

潘静看到侯玉萍懵懵懂懂不知所措便直言不讳地告诫她说,“看什么看!我是说你的诗章质量水平都很差,难道连这个意思也弄不明白吗?”

侯玉萍苦笑着说,“真是水深回流慢智者话语迟,我还以为你要照顾小妹的脸面呢!不过说白了也正是因为我知道自己不行,所以才想要跟你切磋嘛!”

潘静依旧不动声色地说,“这你可找错人了。一来是我不懂新诗、二来也对这种怪模怪样的东西不感兴趣。如果你是铁定了心要谈诗论文,就应该像二哥那样也学点律诗绝句甚或是曲子词,那才算是去到了西天也能见着真佛?”

侯玉萍见潘静全盘否定了自己的作品,并且对新诗的成就一搂到底,便很有些吃米不如吃面、投亲不如住店的感觉。她愤愤不平地说,“哎呦我的好嫂子,看不出你小小年纪怎么满脑子都是前清遗老的怀旧情绪呢?记得咱们读郭沫若、徐志摩和湖畔诗人的时候,你不是也曾想要革故鼎新嘛!怎么莫名其妙地就居然站到新诗的对立面了呢?该不会是哪个不开眼的现代诗人在舞会上踩了你的脚,或者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用现代诗给咱嫂子写了情书吧,要不然也不至于对现代诗如此反胃嘛!”

然而潘静却并不计较侯玉萍的人来疯,她依旧一往情深地说,“还是常言说得好啊,水再大也漫不过船,火再大也烧不坏锅,其实作为一个诗的国度,咱们的老祖宗早已经把中国的诗词艺术推到了一个难以企及的顶峰,其中诗词曲赋更是汗牛充栋浩如烟海,仅仅出自李氏一门的文人墨客就有李白、李贺、李清照、李商隐,还有李益、李煜、李珣、李璟、李寿卿、李重元、李处全、李开先、李直夫、李慈铭、李文蔚、李爱山、李德载、李致远、李子仪、李因笃、李伯瑜乃至于李纲、李雯、李渔等等。特别是李清照、李商隐、李煜、李渔等人的作品,通篇疏浚流畅色调和谐,寄托深而措辞婉,辞藻华美又不失质朴自然,真是字字珠玑句句精当,这又岂止是现代诗人所能超越得了的呢!至于诗仙李白,更是挟泰山以超北海,神游魂驰超凡入圣,处处流荡着浪漫飘逸的仙风道骨。即以其摹写游历生活的诗篇而论,在浪迹萍踪的画面中不仅凝聚了峨眉夜月、巫峡啼猿、庐山瀑布、齐鲁风沙等风格迥异的自然景观,而且时时处处都彰显出了诗人对人生哲理的深刻探索,在字里行间都洋溢着浓厚的生活气息和独特的语言色泽。而所有这一切又有哪一个现代诗人敢望其项背的呢?”

潘静的一席话令侯玉萍赫然动容了,她一边攥住潘静的双手认真审视端详一边又像是自言自语地嘀咕说,“嗨呀!还真是塘里无鱼虾也贵红眼姑娘当宝贝——我还以为你在照本宣科念讲稿呢!可我真是想不明白,你怎么能够记得住那么多李姓诗人的名字啊,该不会是刻意编排出来吓唬小妹的吧!”

“嗨!我哪有闲钱补笊篱啊!”潘静知道侯玉萍在挟嫌报复,于是便用不屑一顾的口气回敬她说,“想不到咱们的侯大诗人居然也会如此健忘。难道你不记得我的毕业论文就是《由李氏宗族文人看中国文化的连贯性特征》吗?可见为了写这篇文章我所付出的心血也并不比你写抒情诗省心省力啊!”

侯玉萍一听,这才如梦方醒。她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拍打了两下,故意点头哈腰地检讨说,“咳!你看我这记性,真是年龄不饶人呀!看来还真该赶紧嫁人了,再不嫁人就成老糊涂了啊!”

潘静一听侯玉萍又在乘机作践自己,便比划着要去撕她的嘴。侯玉萍好汉不吃眼前亏,故意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讨好潘静说,“些许小事何劳嫂子亲自动手呢!不过在自戕之前我还想为争取新诗的地位作一点努力:难道自五四以来的新诗创作就真的毫无可取之处?难道新诗的前途就如此渺茫、新诗的地位真的就不堪一击吗?”

“谁说毫无可取之处呢?”听了侯玉萍含冤抱屈的申述,潘静也觉得对新诗的评价有失公允,于是便故作宽宏大量地评议说,“其实新诗自从它诞生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在努力争取自己的生存空间,其中也不乏比较有影响的作家和作品,但无论从内容技巧还是结构形式来讲,用白话写诗还依然停留在尝试探索阶段,因此即使是那几个比较有名的诗人诸如郭沫若、徐志摩、戴望舒、闻一多等人尽管也曾竭其所能花样翻新,但总归还是无病呻吟不得要领,反倒是几个不太出名的文学新人诸如朱湘、艾青、康白情等人写过几篇挺不错的作品。特别是康白情的《庐山纪游》三十七首,尽管也有很多非诗因素,但与胡适的《蝴蝶》和周作人的《小河》相比,他在诗歌艺术表现上所作的探索倒也不无可取之处。至于你的《假如》诗,我看连胡适的《鸽子》都不如,更不用说李白的‘桃花潭水’和王维的‘西出阳关’了。不过星星多了月亮就少了光泽,诗人多了也难免会有几个南郭先生,再说送别诗其实早就让李商隐给写完了,乃至于到了晚唐以下,骚人墨客连送行的酒宴都不敢参加了。后来发明了曲子词,这才又有了柳永的‘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才有了王实甫的‘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但即便如此,与李商隐的‘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相比,也还总显得意蕴不够、缺乏力度。如果再与你的送别诗相比,那就不单是内容空洞表述笨拙,而且看似晦涩朦胧其实但却虚张声势支离破碎,就如同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一般——好在这种诗是写给黄斌的,如若是写给李白或者王维——甚至写给二哥看也是要被视为陶犬瓦鸡而令人啼笑皆非的啊!”

侯玉萍倾心打造的得意之作竟然被潘静批了个体无完肤,于是就感到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可是既然话已经说出了口,潘静也就只好顺着这个线索往下讲了,只是在言辞上毕竟委婉客气了许多。她说,“当然,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要我看你既然铁定了心要当诗人,那就应该下点功夫学写格律诗和曲子词,因为旧体诗词毕竟有几千年的文化积淀,其影响和实力自然要比新诗厚重多了。而且自古以来就有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写诗也会吟的说法,可是在新诗创作的库藏中能够拿得出手的东西也实在少的可怜,因此根本无从借鉴,于是所谓的现代诗人便只好去摹仿剽窃洋人的东西,殊不知洋人与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和艺术表现手法简直相差一万八千里,这就无形中为你们这些现代派设置了重重的路障。所以面对这种情况,不要说殊途同归,能够保住中国人的味道也就不错了,更不要想出类拔萃、自成一派了。”

听了潘静入情入理的分析,侯玉萍才不得不相信豆腐是水阎王是鬼这一亘古不变的真理了,于是那种以繁荣振兴新诗为己任的情绪也就平缓了许多。她长叹一声,不无感慨地说,“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渔,想不到一首小诗竟然会给新诗阵营带来毁灭性的打击,看来我是应该急流勇退主动撤离新诗队伍了,否则难免会因我之不消,自护己短而致使三十年的新诗创作成就一同泯灭啊!”

但尽管如此,潘静却依然并不怎么动心,于是为了争取主动,侯玉萍便悲天悯人地说,“唉,看来诗的话题是不能再谈了,再谈可就真有水里放屁乱鼓气的嫌疑了啊!所以咱们还是换个话题谈点别的什么,或者就谈谈咱们姑嫂之间的友谊吧!大概只有这样才能清除隔阂拉近距离,否则真要影响了咱们老侯家传宗接代的历史进程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啊!”

潘静闻言立即羞红了脸,她装作生气的样子狠劲儿瞪一眼侯玉萍然后扭转身就要独自往回走,但侯玉萍见状反而愈加亲热啦,她挎上潘静的胳膊又将头歪在潘静的肩膀上,恶作剧般地嫂子长嫂子短地说个没完。潘静也不想搭理她,任凭她不着边际地谈感受谈理想谈前途谈愿望谈着谈着这国事家事天下事就混为一谈了。谈着谈着,侯玉萍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她推一下潘静,没头没脑地征求意见说,“哎,嫂子,你说咱们搞一个家庭酒会是不是也特有趣呀!”潘静不知她又要疯说什么,而且也没心思听她鬼打墙,便悄然扭头看她一眼依旧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侯玉萍以为潘静怕花钱,于是便心急火燎地补充说,“反正是你请客我花钱!要不就干脆由你出面通知他们,这样不就更能让他们受宠若惊了吗——哎呀,你倒是说话呀!”

“要我说什么,话都让你说完了,我还怎么说!”潘静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口气:“是不是又落下谁的亏欠了啊?不过我可没钱,大不了陪你说几句奉承的话……”

“哎呀我的好嫂子,我哪里同你说钱了,人家这不是向你征求意见怕你不同意吗!”

“笑话,有人请吃饭还会不同意?”潘静打趣她说。

“嗨!真是头大做官脚大登山,我就知道你最能善解人意了。不过今天你可不是作陪而是主客啊,因为人家那两个漂亮小伙子可是特意过来陪你的啊……”

不等侯玉萍说完,潘静便回手拧住了她的耳朵:“叫你嚼舌头,看我不拧下你的耳朵。”

侯玉萍赶紧告饶说,“哎哟我的好嫂子,你可别误会哪,我说的是三哥和黄斌呀!”

一听这话,潘静急忙放开她说,“玉水到北平了?”

“是呀!今天坐火车来,黄斌已经接他去了。”

“那你为啥不早说,成心把我当猴耍!”潘静真的有些不高兴了。

“哎呀我的好嫂子,人家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吗?咳,都怪我自作主张胆大包天!小妹这就给嫂子赔不是,小妹这厢有礼了!”侯玉萍边说边转到潘静面前煞有介事地福了一福,然后抬起头故作诚惶诚恐地瞅着她,好像等着讨赏钱。

潘静佯装生气地拧了她一把说,“别出洋相了,大街上也不怕人看见——哎!对了,你和黄斌也有一个多月没见面了吧,他那事儿也不知办的怎么样了?”

“咳,什么一个月,都一个月零八天了,不过恰好在今天早晨见着他了,他说单位原则上已经同意了,不过还得接受政治审查。他还说三哥今天来北平是为张家口各界拥军慰问团打前站。据说由张家口各界代表组成的慰问团要到北平慰问参加平津战役的解放军功勋官兵,可能要住六七天哪!这不黄斌得到消息就赶到西直门车站接他去了。”

“哦,就这样的哥哥你也请他吃饭?”潘静不高兴地说。

“咳,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哥哥就是哥哥,怎么还能分出个这样那样呢!”侯玉萍好像也来气了。

潘静噗嗤一笑然后在她的肩头上轻轻捶了一拳说:“看你那傻样,你哥来北平不先告诉自己的妹妹,反而先告诉了人家黄斌,你说这是家人亲还是外人亲呢?”

“咳,这是哪和哪啊!不是同咱们不好联系嘛!你难道不知道黄斌和三哥都是搞青年工作的吗?人家有直线——更何况咱们不是早已经是一家人了吗?”侯玉萍一边做鬼脸一边还故意伸出两根手指在潘静的脸上刮了一下!

“讨厌,”潘静打断她的话说,“什么时候到站?”

“怎么,你也要去接站啊?”

“哼!美死你了。我是说咱们得预先找着吃饭的地方啊,你不是想要请客吗?”

“噢,是这样啊!”侯玉萍突然又改变了主意,她神气活现地说“咱找个饭馆其实也不难,只是外面乱哄哄的,你看咱能不能买些熟食带回去,到咱宿舍吃不也一样吗?再说那种气氛不是更融洽更像是一家人吗!”

“哼!融洽你个头。”潘静微笑着说,“你个鬼精灵,专意耍笑人。那就赶紧采办东西去吧,恐怕他们这会儿早已经到家了。”

“哎,不急不急,咱这叫欲擒故纵,让他们多等一会儿,吊吊他们的胃口也特开心。”

“咳!你这个滑头,那我可不陪你了,我回去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办哪!”潘静故作矜持地找了个托词。

“哎,别介,别介,别这样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妹生来丢东落西不善采办东西,你就忍心看着我出错啊?再说煮熟的鸭子还怕飞了,再着急也不在这一会儿嘛……”

潘静赶紧又去拧她的耳朵,“死丫头,谁急了、谁急了?今天你可得给我说清楚,你要说不清楚……”

“哎哟,是我急、是我急、是我急了还不行吗?”侯玉萍一边护着耳朵一边油腔滑调地告饶说,“说归说笑归笑动手动脚没家教——不过从此之后我可算是认栽了,以后你说是鹿我就不敢认马,你说打狗咱就决不去撵鸡,你看这样好不好,一会儿我替你喝酒你陪我买东西,然后再给你买一包花生米这总算可以了吧!”

“哦,这还差不多。”潘静假装很严厉地教训她说,“不给你点厉害你还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呢!”

侯玉萍扮个鬼脸,便扯起潘静的胳膊嘻嘻哈哈说笑着走进了一家卖食品的商店。

其实要说侯玉萍和潘静的关系,早在张家口女子师范读书时就发展到了形影不离。后来受侯玉萍大哥侯玉峰的影响,她俩又一同转入北平民国大学新闻系,并且在学校里又结识了学生领袖黄斌,黄斌还为潘静复仇拿走了腊梅的性命,不过当时她们都并不知情。而侯玉萍之所以管潘静叫嫂子,那还得返回头说说她俩在张家口女子师范的那段经历。

当年,为了把女儿培养成一位能够继承自己衣钵的女先生,潘天虎自作主张把潘静送进了全省最好的洋学堂。在读书期间,不善言谈的潘静恰好与活泼好动的侯玉萍同桌。潘静的大家风范与侯玉萍的聪明乖巧相互吸引,加之侯玉萍豪爽热情又是当地人,因此很快就成了潘静的保护神。

后来有一次,侯玉萍带潘静到家中做客,潘静又认识了侯玉萍的大哥侯玉峰、三哥侯玉水和侯家老爷子侯忠及其夫人。潘静后来才知道,侯老先生育有三子一女,其中女儿最小,依次取名玉萍、玉水、玉祥、玉峰,合起来恰好是 “萍水相逢”的谐音。当时的侯家在察哈尔省虽非名门望族,但早在清兵入关之前,侯家的先人就以开绸布庄在张家口出了名,因此眼下尽管是战争期间,侯家老店依旧门庭若市买卖兴隆,加之妻贤子孝,侯老先生的日子过的也还算开心。只是近日因为帮他打理生意的二儿子玉祥闹着要随南下工作队出去见世面,这倒反让他一时拿不定主意感到有点焦心。

潘静来家的这一天,侯老先生偶感风寒正卧床休息。但听说女儿带来一位蒙古族小客人,侯先生还是破例接待了她。据侯老先生自己讲,早年他也跑过口外,不过所跑的路线是东北蒙古一带,因此对察哈尔蒙古八旗的情况并不是十分熟悉。可惜潘静年纪小、阅历浅,许多事情都说不清楚,对此侯老先生深表遗憾。但侯玉萍的两个哥哥却没有这种感觉。特别是大哥侯玉峰,刚见面就跟这位文文静静的蒙古族姑娘天南海北地卖弄才学,使得侯玉萍都感到有些难为情。但作为新闻工作者的老大根本不计较这些,他鼓动如簧之舌,见微知著激浊扬清,话题也大旨不过国家、民族之类的大道理,再就是鼓励她要好好用功,将来作一名科学家或者教育家乃至于成为妇女工作的中流砥柱。当然潘静听着也只有频频点头的份儿,何况侯玉峰已经把她内定为自己的崇拜者,根本就不给她留一点说话的空儿。

就这样,不过短短半天的时间,潘静就发现了侯家人的共同特点,那就是说起话来侃侃而谈,不管别人愿不愿意听,提起话头就要说完。好在潘静在此之前就听侯玉萍介绍过她们家庭成员的脾性和特点,而且就是作介绍时也是侯家的那一套——如同竹筒倒豆子,根根底底都要介绍的一清二楚。据侯玉萍讲,她的外祖母是山西晋商王家的正宗传人,但她的母亲却从小就被勒令裹脚,因此平时很少抛头露面。更奇怪的是,她年幼时也念过书,还写得一手好字,但自从嫁到侯家就从未动过笔。她常对女儿讲,女子无才便是德,局家过日子才是女人的正业。因此女儿念完私塾又上洋学堂时,她甚至还提出过反对意见。但她的丈夫侯忠是标准的封建家长制,他对自己的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寄予了很大的希望,而且在力所能及的条件下都让他们接受了最新式的教育。只有二儿子侯玉祥不愿意进洋学堂因此成家较早,后来就留在身边帮他打理生意,大儿子则受“五四”新文化的影响,从洋学堂出来就干起了新闻工作,目前是《晋察冀日报》的资深记者,三儿子则早在学校读书时就加入了青年团,目前担任察哈尔省委统战部长兼团省委***,主抓青年工作。而侯玉萍作为全家唯一的宝贝女儿,那种娇惯任性就更不用说了。平时不管她多么不讲理,父母和哥哥们全都宠着她,这就无形中促成了她那种随心所欲徙宅忘妻的性格。但几位哥哥从不苛求与她,她的父亲还经常开导他们说,一生一世能结为同胞兄妹,至少得修炼几千年,因此这种机缘一定要好好珍惜,这也是为他们兄妹四人取名“萍水祥峰”的寓意所在,当然这其中也很有一些佛家禅宗的理喻在里面。

还有一点也很引人关注,那就是在这个封建家长主宰一切的家庭,每个成员之间的思想交流却极为自由民主。在这个家庭,无论什么事情也无论什么样的观念和思想都可以自由表达,当然最后作裁决的总是侯老先生,而且一旦他说出口,那就如同铁板钉丁永远不能翻案——他可从来不讲什么少数服从多数乃至于天赋人权之类冠冕堂皇的理由。比如在见过了潘静之后的一次家庭聚会上,当侯玉萍嘻嘻哈哈地开玩笑说要把她的同学介绍给三哥作朋友时,大哥侯玉峰就立即投了赞成票,而侯玉水却只是拿糖作醋般地哼了一声。惟独侯玉祥不表态,其理由可能是因为忙着照料生意没有见着潘静本人,另外这几天他也正和老爷子憋着劲,好像对什么事情都漠不关心。侯老夫人倒是看上了潘静,但又总是念叨说,“这孩子文文静静的怎么会是蒙古人呢?假如真要娶个蒙古人来家,生活习惯能不能合得来这也是个事情。”侯老先生先是笑女儿滥点鸳鸯谱,但随即又表示,“不过这也真是个挺不错的姑娘,关键是玉水得考虑仔细。”但由于事情来得突然,侯玉水心里想得也很多,因此一时也没有一个总主意。于是侯老太爷就又一次拍了板,他说,“萍儿这话咱也当个事儿,先处一段时间了解了解再说。”

于是潘静便成了侯家的常客。有一次团省委举办联谊活动,侯玉萍便带着潘静去悄悄考察她的三哥。

只见坐在主席台上的侯***慷慨陈辞气吞山河,举手投足都风度翩翩大气磅礴,简直就跟在家里时那种细声慢气文质彬彬的样子判若两人。侯玉萍看看火候已到,便向潘静吐露了想让她做嫂子的想法,并且非常自豪地征求她的意见说,“总之是秃子不要说和尚、脱了帽子都一样,要我看你跟三哥还真是有缘。”潘静听了当然也不好说什么,但出于一种维护自尊的本能她还是责骂了侯玉萍这个狐狸精,因为她总觉得自己到侯家作客时肯定给他们全家落下了什么把柄,要不然怎么说“脱了帽子都一样”呢?

但这种表态已经是相当能够说明问题了。于是在侯玉萍的策划和安排下,潘静和侯玉水就有了单独见面的机会,随之便发展到了谈人生、谈理想、谈婚论嫁的主动约会。

然而侯玉水又是个很讲究男女有别的人。他在公众场合历来都非常注意自己的形象,因此同女孩子交往,特别是带有感情色彩的交往他历来都竭力避免张扬。比如这次来北平就没有同潘静说起过,甚至连他的妹妹都不知道他的行踪。但侯玉水又很想见潘静一面,因此他便找了黄斌,他知道只要找到了黄斌自然就能找到他想见的人,况且黄斌又是男性,又是妹妹的恋人,找他名正言顺。

但潘静还是有些激动。四个人在一起吃饭时,因为有三个是同学,两个是兄妹,两对是恋人,因此这话题就显得支离破碎很难统一起来。于是大家草草吃完了饭,侯玉萍说要黄斌陪她逛商场,潘静便与侯玉水有了单独在一起的机会。俩人尽管难免卿卿我我,但生活上工作上的新鲜事也确实很多。在谈到下一步的打算时,侯玉水自然又是一幅宏伟蓝图说个没完,潘静则一边听一边点头答应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自己的心事。于是敏感的侯玉水便十分知趣地打住话头,心想潘静在这段时间是不是又有了别的什么人呢,要不然她何以会如此不忮不求不即不离呢。潘静见侯玉水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便不由地绯红了脸。侯玉水便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不过尽管他确信潘静心里肯定有事情但又不能明着问,于是便在心里怪怨自己的傻妹妹:怎么连一点情报都不懂的提供。

就这样闲聊了一会儿,侯玉萍和黄斌也大包小裹地回来了。侯玉水找个借口将侯玉萍叫到院子里,声色俱厉地要她如实招来,结果笑的侯玉萍差点背过气去。她擦着泪眼安慰哥哥说,“啊唷,我的好哥哥,你就尽管放心吧!有你妹妹这样的高级特务,她哪敢有半点风吹草动,更何况你们都相处这么长时间了怎么竟然连一点信任感都没有呢?这可就真是大大的落后了啊——其实据我所知,人家对你那可是一千个思念一万个放心,今天听说你要到北平,她差点没有插上翅膀飞回来,可你倒好,竟然还疑神疑鬼。”

“那她为什么一副心思忡忡的样子,以前可从来没有这样过啊!”

“哦,那你就问问她么?”侯玉萍满不在乎地说,“也许是想跟你谈结婚的事儿吧!哎,对了,还真是结婚的事儿,前几天她还同我谈起过想去当兵的事情,可是又顾忌当了兵就不能成家,成了家又不能当兵,还说也不知道她的父亲愿不愿意让她出去工作,又说很想回一趟四顷湾。不过据我分析,她的意思可能是想让你抽空陪她回一趟老家,也好让她的老父亲见见你这位姑爷,要不然她又何必要对我反复念叨这些事情呢,这不是明摆着要我给你传话嘛!可我一着急就把这事给忘了。”

“咳,我知道你就指望不上。”侯玉水嗔怪妹妹说,“赶快进屋做饭,吃完饭我们就连夜赶火车。也恰好赶上这几天还有点空闲时间,要不然一回去就又给缠住了。”

吃饭的时候,侯玉萍便含糊其辞地跟潘静透露了侯玉水的打算,潘静用喜忧参半的眼神看着侯玉水说,“这样恐怕不太合适吧,你这里的事情还没办好,怎么能随意溜号呢?”这话一出口,黄斌给闹了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侯玉水则不慌不忙地说,“其实这几天也没什么大事,主要是安排吃住、联系慰问的时间地点,这些事情都可以交给别的同志代办,必要的话黄斌也可以帮点忙,何况今晚走,有四天的时间已经足够了,赶回来也耽误不了正事!”

黄斌赶紧插嘴说:“你们这是搞地下党呀,怎么神龙见首不见尾,越听越不明白。究竟要我帮什么忙呀!”

于是侯玉水便讲了自己的打算。黄斌听了自然十分高兴,于是他在嘴上随便抹一把然后十分爽快地表白说:“真是天黑显灯明久旱知雨贵哪!人家三哥三嫂那才叫见缝插针心心相印哪!所以为了成全三哥三嫂的好事情,我就是披坚执锐废寝忘食也要保证圆满完成三哥交给的任务,你就勇敢地接受老丈人的考验去吧!”

可是哪成想黄斌这话还真的有点说大了——这倒不是因为他把事情办砸了,而是由于侯玉水擅离职守不能以身作则,结果被组织上给予了党内警告处分,并且免去了他的团省委***职务,因而使他的政治前途遭受了重大挫折。后来有人说那是因为四顷湾的地气太硬,一不小心就擦伤了他头上的光环,有人甚至还劝他乘早辞掉这个命里犯忌的老婆。可侯玉水却不信这一套,他说,“太太死了一街白老爷死了没人埋,即便是杨玉环赵飞燕不是也要仰仗于夫贵妻荣嘛!所以这样的女人我还娶定了。”其实少管点事儿那叫命里有闲,这种“命软命硬”之类的话本来就很有点牵强附会,比如在同一个日子由丰镇归来的张守财就一路飞黄腾达,硬是踩着四顷湾凝重的空气一步一个脚印地升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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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1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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