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两个寿碗,竟让这对老夫妻濒临崩溃,儿媳不懂事,婆婆不幸离世! 内容: 老马觉得日头下山的步子比自己要快得多,抽根烟功夫日头就落到山腰了。 毕竟是秋天的太阳,精神劲跟三伏天的没法比。 老马左手撑腰慢慢站直身子,眉头鼻子皱得跟包子面似的。 这人不服老不行呀! 老马眯缝眼朝向阳山瞄了眼,霞光像红纱布将向阳山的树树杈杈遮得严严实实。 老了哟,走不动了哟! 老马喃喃自语,没几天活头了哟! 八十九岁的堂爷夜里起来解手,被板凳碰倒,磕到脑袋瓜,死了! 马爷奔丧,请回寿碗……老马从手提袋掏出一个碗,对着日头光慢慢旋转碗底。 碗是普普通通的青瓷碗,唯一不同的是碗腰。 碗腰绘着彩画儿,一个白发飘飘秃顶的老头柱根拐杖托个大桃子;一个大红字的“寿”紧挨白发老头;碗再往左转一个扎着朝天辫的童子穿着红布兜,调皮地瞅着老马笑。 老马被碗 腰的童子感染了,咧嘴“嘿嘿”笑出声来。 “马爷,走亲戚回来啵! ”“嗳,大壮媳妇呀,这不是你马婶的堂爷过世了么,送他老人家上山去了! ”“哦,你们这般年龄了,马婶堂爷怕是高寿吧! ”“可不是么,老人家今年八十九,平常没病没灾身体硬得很,我们都算准他能活到一百岁的,要不是夜里解手让一个板凳碰倒,磕到脑袋瓜,唉……”老马一想到那板凳,鼻子一酸嗓音颤巍起来,“那么鲜健的人就让一个板凳带走了,命呀! ”“马爷,你老也莫太伤心,人总有那一遭的。 ”大壮媳妇岔开话题,瞅着马爷手中的碗说,“马爷这是你请回来的寿碗吧? ”老马擤擤鼻子,哈腰扯起衣角往眼角抹了一把,“啊,寿碗! ”“这是给国庆家请的吧! 听国庆说春霞这个月要生,请个寿碗压压邪,蛮好! ”老马听大壮媳妇这么一说,“哟”地一声,他想起老伴的吩咐话。 早上临出门,马婶跟老马说:“老大家的马路前些天把从老刘家请回来的寿碗摔了,这次送我堂爷上山,吃席时你留个心窟窿,看有没有人不请寿碗的,你就把人家那一份请回来,凑两个,老大老二每家给一个! ”老马当时挺不在意地回了句:“老二家还没生呢,那么早就请寿碗,请回来当菩萨供着呀,一个大老爷们偷偷摸摸夹个碗算了,你倒好,还要我把人家那一份摸回来,这算什么事么? ”“你这挨千刀的,么能这样说呢,那能叫摸么? 哦! 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啊,你千万莫责罚我家糟老头子啊! ”马婶眼微眯,双手合十竖在鼻尖前,前前后后抖了五六下,“叫你请,你就请,这是祖上多少年传下的老理,难道你不指望马家人丁兴旺,家畜肥胖呀,你这糟老头子我看你是越活越糊涂了! ”请寿碗在凤县传了多少代人,老马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是捧着寿碗长大的。 据县志记载,这风俗在大明朝就有了,据说明朝有个老者活到一百零三岁,出殡那天,人们闻讯后,倾城出动,一是给老者送葬,二是到老者家讨个在丧礼上用过的碗。 那时拿寿碗的没有现代人这么文雅,说什么请。 古时候寿碗都不是明里拿的,一桌子人吃饭,吃完饭你再看桌面上的饭碗,总会少上几个;要是吃年过九旬以上的丧礼,那碗就没几个剩的了! 风俗传到最后,主人家却以丢失多少个寿碗为荣,认为这是乡亲们瞧得起自己,是认同自家长寿家! 老马知道老伴的脾气,死犟死犟。 认准的理十八匹马拉不回头,她非要碰到头破血流才哼哼扭头。 晌午吃席时,老马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弄两个寿碗、弄两个寿碗。 要不是那个侄女婿一杯一杯地给老马灌啤酒,要不是老马肚子胀不过,要不是老马尿急,老马也不至于丢了自己的寿碗。 老马从茅厕回来,一桌人就那个侄女婿还坐在那里。 老马看见位子前那原本盛着鱼尾巴的寿碗不见了,鱼尾巴扣在桌面上。 老马打个酒嗝,问:“李棵,我、我那碗呢? ”“碗? 什么碗? ”李棵不以为然,“姑父,来,我敬你! ”“喝、喝个屁呀! ”老马脸涨得鸡冠子似的,他操着酒瓶问李棵,“我、我那、那吃饭的碗呢,怎不见了呢? 你说,谁摸去了! ”“姑、姑父,不就是个碗么,你就将就一下吧! ”李棵操起一个碟子,把半盘子菜拔到另个盘里,然后把碟子递给老马,“姑父,你、你用这个盛饭吃,没关系的,一家人! ”“放屁,这个小孙子么能吃饭呀? ”老马四眼乱扫,他又问道,“李棵,你那碗呢? ”“一个大嫂收去了,说他家有三个孙子,姑父,你问这个干嘛? ”“我还有两个孙子呢? ”“哦,我明白了,你也想请两个寿、寿碗,明说不就得了么? 嘿嘿! ”老马将寿碗放好,干咳一声说:“大壮媳妇,你瞧我这脑子,转不动了哟,你马婶吩咐我回来路过镇子给她捎点东西的,你看我都过了镇子,要不,你先走吧,我还要调头去趟镇子! ”“马爷,那你去吧,路上过细一点哟,这路坑坑洼洼的不好走,这天就要暗了! ”“没事,我腿脚还没僵,你回吧! 方便的话给你马婶捎个话,我一会就到屋! ”老马朝影影绰绰的镇政府摆摆头叹口气。 老马弄不明白,老伴堂爷家家底挺殷实的,为么事买个寿碗紧巴巴的。 要不是李棵那侄女婿死缠着他老丈母娘找出这么个寿碗,这会儿老马他空手而归,如果真是那样回去还不被老伴骂半宵啊! 一想到这老马就觉得耳根烧得火辣火辣的! 马婶:儿活一百,娘操心到九十九,这是我的命! 老马被老伴拦在门外。 老马背着手,嘿嘿笑了两声,说:“赶了一天的路,这脚肚子直打颤,你还不让我进屋歇下,这是要干什么呀? ”“干什么? 我看你糟老头子倒是蛮自在的么,天不黑不回家! ”“唠叨什么呀,晌午不是吃了点酒,在你娘家歇了一觉回来晚了么! ”“寿碗呢? ”马婶手一伸,“是不是要说丢在我娘家忘带回来了呀? ”“哪能呀,就是把脑袋瓜子丢了,也不能把那碗丢了呀! ”老马把手提袋从背后闪出来递给老伴,然后从兜里摸根烟点着狠狠吸了口,淡蓝色的烟雾腾起来,高过头顶火红的灯泡。 “这才差不多! 吃饭吧! ”马婶掏出寿碗朝灯光照了照,白瓷折出一线亮光,马婶抿着嘴不住地点头,“真不错,看来我堂爷这喜丧办得挺上路的! ”“你又没去,么晓得呀? ”“光看这碗,我就猜个八九不离十,这碗我掂估掂估至少也要块把钱,你说那酒席还能差么? ”马婶把寿碗叠起来搁在灶台上。 马婶说:“那酒席摆了几桌呀? ”“十三桌。 ”“噢,十三桌呀,我妹夫去了没有,上次听国庆说他姨父比去年显老多了! ”“嗯,你的妹夫的确比去年显老了,背也驼了,想想看也难怪,一大把年龄了,末了还挨一刀,这人越老越怕有病,一病好像十年的光景唰地一下子没影了! ”“啪啪——”“哎哟,我的老天呀,你这该死的猫瞎跳什么哟,这下可好,把我乖孙子的寿碗跳没了吧! ”马婶气得直拍大腿,“都怪我,么就把碗搁在灶台呢,这下么好呢! ”老马呷完杯中酒,一抹嘴说:“摔了就摔了,就是把大腿拍断也不能把碗拍回来! ”马婶朝老马狠狠剜了眼说:“还好只摔坏一个! ”老马接过碗摸了一圈,说:“这个也破开小嘴了,不过还能用,给谁? 老大? 老二? ”“谁也不给? ”“谁不给,那你让我带这碗回来干么事呢? ”“头七我回趟娘家,再去凑一个! ”“一个碗瞧把你折腾得——,唉,长不长寿跟碗粘边吗? ”老马把头摆得拔浪鼓似的。 “谁说长寿跟这寿碗不粘边? 你糟老头子难道忘了,狗子的大胖儿子去年隔三差五上医院,有一次晕死过去,那回要不是狗子掐他的仁中,把小孩弄醒及时送到医院,那小命怕早成一堆黄土包了! ”“那又怎么样? ”“可自从狗子媳妇从老刘家请了寿碗,你再看他家儿子,活蹦乱跳的,居然就没病没灾了! 这是为么事呀? ”“为么事呀? ”“为么事,那还不是寿碗乞来的好身体呀,国庆那口子这个月就要生了,我这心呀揪得发慌,总觉得有事要发生,唉,请两个寿碗吧,还给摔了一个,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呀! ”马婶一手摁着胸口脸色发青,一手扶着灶台。 “瞧你,老毛病又犯了吧! ”老马扶着老伴坐到桌子边,张开巴掌一下一下地给马婶做推拿动作,“好一点没有,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就莫瞎想,摔个碗有什么兆头不兆头的,俗话说碎碎(岁岁)平安么! ”“儿活一百,娘操心到九十九。 这是我的命,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呀,你原谅我的过错吧! ”老马看见老伴双手合十,眼睛微眯嘴巴嚅动。 老马无奈地摆摆头,望着桌子豁开小嘴的寿碗,嘴角漾过一丝尴尬。 老马这一生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唯一值得他骄傲的是有两个儿子——国民、国庆。 两个儿子人品好,做事机灵也聪明,这在方圆五里十里的村庄是叫得响的! 趁还能动弹,减少儿子们的负担,也省得老伴跟儿媳妇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伤了和气。 去年年底老马就跟两个儿子分开过了。 起初国民国庆死活不同意,说一大家子过日子红火,分家叫他们在村里抬不起头。 老马有自己的想法,执意把家给分了,他认为老人有老人的活法,年青人有年青人的过法,这法子不对路好比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的? 老马相信这老理,也相信新理。 新理是老马从电视里听到了,电视的女孩对男孩说,距离可以产生美! 这美是什么? 不就是和和睦睦过日子么。 当初老伴也不了解老马为什么执意要分家,他就把电视的新理说给老伴听,一遍不行来再说一遍。 最后马婶听老马的,把家分了。 马路是国民家的儿子,老马的孙子。 小家伙长得精瘦,今年四岁很乖巧。 老马老两口把马路视为心肝宝贝,成天围着小孩子转,生怕马路跑到池塘玩水。 现在马婶唯一的盼头就是老二国庆家那口子能再为马家添个男丁,但国庆说媳妇可能会难产,说做B超时照出来小孩子脚朝下。 这个消息像枚钉子扎在马婶心尖上,一想到这,她心绞得痛,特别是最近临近媳妇产期这段时间,一看到周丽挺着个肚子在院子蹒跚踱步,马婶那胸口像是堵塞了棉团,紧张得简值要喘不过气来。 马婶:老人家喜丧用过的碗好着咧,小孩子用了不生病,长命百岁! 周丽果真难产,万幸的是手术很成功,周丽生了个女儿。 出院的那天,马婶煨好鸡汤送到东厢房,周丽在奶小孩。 马婶看见孙女粉嘟嘟小手抓着周丽白瓷般的乳房,嘴角溢出的奶水滴滴嗒嗒打湿周丽的膝盖头。 马婶探个手指头轻轻滑过孙女的额头,说:“小丽,奶水供得上吧? 你也别把小孩胀坏了。 ”“这是上次你曾外公过世请回来的寿碗,特意给我们家马妞留了一个! ”马婶说着从篮子里小心翼翼拿出一个让红纸包得严严实实的碗,毕恭毕敬地搁在桌子中间,又吩咐道,“小丽,让我抱会儿马妞,你把这寿碗搁好,别让猫儿鸡儿弄碎了! ”周丽噢了一声,漫不经心地端起碗,一点一点地将红纸撕去。 碗朝房门口亮光一照,半透明的碗腰绘着一个又大又艳的桃子,桃尖粉红桃身圆润,让一个白发飘逸的长者单手托着。 碗口平滑,内壁雪白好似能照出人影来。 周丽说:“这碗不错是不错,就是太小,盛不了两铲饭。 ”“这是寿碗,小孩子用的,哪能跟海碗比呢? ”“哦。 ”周丽接着问了一句,“这寿碗马路有给吧? ”“一家一个。 ”马婶轻轻抖着孙女,说,“马妞还小,到她会用汤匙吃饭了,你再拿出来。 ”“用什么碗不能呀,我看买个塑料碗挺好的,摔不碎小孩子端起来也轻! ”“唉,瞎说,那塑料碗有什么好的,咱这寿碗好,你曾外公他老人家高寿,活了八十九,他老人家喜丧用过的碗好着咧,小孩子用了不生病,长命百岁呢! ”马婶咂巴嘴,还想接着往下说,可看周丽懒洋洋地把寿碗随手一搁,低头喝鸡汤不理会她。 马婶知趣地把马妞放在摇篮上,逗小孩子笑。 马婶是待小孩睡着才走的。 临走前她朝那寿碗狠狠望了一眼,周丽当时要是没有铺床单,当时她要是往婆婆脸上扫上一眼,她就可以看见婆婆瞧寿碗的表情很怪异,似笑非笑,额角抬头纹浅浅地漾开来。 周丽事后从国庆那儿得知,婆婆因为自己没有把寿碗收好,生气了。 马叔忧心忡忡,两只寿碗被儿媳们私下交换了,怕是有事要发生! 但真正让马婶生气感到忐忑不安的是一个月后的某天。 那天马路坐在院子碌碡上吃饭。 马婶喊孙子:“马路,吃什么好吃的呢,给奶奶瞧一眼! ”马路端着碗摇摇晃晃跑到马婶跟前,把碗举过头顶。 马路说:“奶奶,鱼! 还有豆腐! ”“我的小祖宗哟,把碗举这么高,小心又把碗摔了! ”马婶接过碗,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来,“来,马路乖,奶奶喂你吃,好不好! ”“噫,马路这是奶奶上次给的寿碗么? ”“不是,奶奶那个寿碗割嘴痛,婶婶家的这个好! ”马路说着反着手背揩了揩嘴角,指着碗说,“这碗是婶婶给我换的! ”“我说呢,怎看怎不像我给的那个碗,你婶婶么就把碗给你换了呢,你妞妞妹以后吃饭么办呢? ”“婶婶说,妞妞长大了吃塑料碗,还说那碗端着不累手,奶奶你怎么不给我买个塑料碗呀? ”马路双手拄着膝盖头,弓着腰歪着脖子喊,“奶奶,你想什么呢,我还要吃鱼。 ”马婶在孙子喊声中醒悟过来,食指弯成小勾勾在孙子小鼻梁上轻轻滑了一下,“你这个小馋猫,小心鱼刺哟,慢慢抿出刺,嚼烂了才吞,晓不晓得! ”“马路,听奶奶的话,咱吃完饭把这碗还给你妞妞妹妹,把奶奶以前给你的那个换回来好不好? ”“不好,奶奶那个硌嘴痛,你看这嘴唇都让它割破了! ”马路嘟起嘴凑到奶奶跟前。 马婶叹了口气,她知道那是自己招的受罪,好端端的碗让猫跳翻了,光溜溜的碗口留有两三处豁口,不硌嘴才怪呢。 周丽看见马路牵着婆婆进来,朝马路扮了个动作,食指竖在嘴边,嘘了一声。 蹑手蹑脚随手把房门掩上,周丽说:“妞妞刚睡着,娘,有事啊? ”“哦,也没什么事,马路说你把妞妞那个寿碗换给他了! ”“嗳,这不是前几天我看马路吃饭,那缺口的碗把他嘴割破了么,我寻思着妞妞还小,暂时还不会用那个碗,就把娘上次给的碗换给马路了。 ”“这寿碗么说换就换了呢,各碗有各碗的深浅,你呀,咋就把碗换了呢? ”“娘,你别急呀,我那个碗也是寿碗,也是堂外公的碗,马路吃的那个也是,对换一下有什么关系嘛,看把你急的,不就是一个碗吗? ”“不能换,绝对不能换! ”马婶态度坚决,她把手中碗递给周丽,说道:“马路那个呢,换回来吧,咱不能坏了几百年传下来的规矩。 ”周丽根本不理会婆婆那一套,她说:“什么规矩不规矩的,现在啥年代了,拿个破碗当宝贝,我才不稀罕呢! ”“周丽,你说什么,你居然说那寿碗是破碗,作孽呀,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呀,你高高在上,你可要为我老婆子作主呀! ”老马扛着锄头刚进院门就听见老伴抢天呼地喊作孽。 老马知道老伴那脾气,一遇到辨不去的理就会喊作孽,好像“作孽”这两个字就是一道符,能帮她渡过苦难和不顺心的事。 老马顺着墙角落着把锄头搁好,摸根烟点上,然后背着手踱着小步子朝老二家走去。 马路显然被奶奶吓着了。 小家伙紧紧拽着奶奶上褂的下摆,把脑袋瓜埋在奶奶腹部。 周丽轻轻拧开房门,没听见妞妞的声响,又把门轻轻拧上。 周丽说:“娘,我可不给你吵嘴哟,省得外头有人嚼舌头,你把嗓门压低一点吧,妞妞刚睡着,你看,娘你看马路都被你吓哭了! ”马婶蹲下来,摸摸马路的头,说:“哭什么呀,还男子汉呢! ”马婶说着把马路搂到怀里,然后转脸朝周丽说:“娘也不想跟你吵,你赶紧把马路那个碗找出来,这世上还没听说换寿碗的,你也做得出来! ”“吵、吵,吵什么呢? ”老马唬着脸望了望周丽,又盯了盯老伴,“一家人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非要吵得整个村子都晓得,你们不嫌丢人我还要这张老脸呢! ”老马说着拍拍左脸膛,指头夹着的香烟震落点点烟灰。 周丽让老马怔住了,她怏怏坐到八仙桌旁,默不作声。 “你也真是的,作为长辈,怎么能动不动就跟晚辈绊嘴呢,让我么样说你好呢,唉! ”老马说着朝老伴直摆头。 马婶狠狠瞪老马一眼,她说:“你狗屁不晓得,瞎训什么呀? ”“那你说这又是为了什么呀? ”老马口溅飞沫,颈脖子拱出条条蚯蚓,眼睛瞪得浑圆。 “周丽私自就把马路跟马妞的寿碗对换了,这可是坏规矩了呀,我容不得她这么干,就让他把马路那碗换回来,你糟老头子说说这是不是作孽呀? ”“爹,前两天我看马路那碗有好处缺口,把他嘴割了几个口子,我想等妞妞用上那碗也用一两年,搁着也是搁着,倒不如先换给马路,我也知道娘好意特挑了个好碗给妞妞,心疼妞妞。 当晚辈怎么不晓得你们的苦心呢,俗话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就是不忍心看着哥的娃捧着那碗,小孩子还小,要是真出个什么差错,后悔都来不及了! ”“嗯,小丽说得在理,想得也周全,原本是件好事么,你老婆子么就犟死理呢? ”老马踮着脚尖踩着烟头左右一旋,他说:“等妞妞用寿碗,说不定哪家又‘老’人了,再给妞妞摸一个回来,不就什么都解决了? ”“说得好听,手心手背都是肉,不管么样,今日我就是要等周丽把碗换过来! ”“就你死犟,还长辈呢,你就不能让着晚辈一点! ”“马路的寿碗是寿碗,难道我妞妞的就不是呀,娘,你说,我妞妞的碗是不是寿碗,是不是用了就不能长寿? ”周丽两眼涌出泪来。 “两个都是寿碗,两个都长寿! ”老马尴尬地朝周丽笑答一句,“老婆子呀,回去啊,马路拉你奶奶的手,咱们回去! ”马婶起初不肯挪步,最终还是让老马边拉边劝,回自己屋了。 听到儿媳把寿碗当猫碗用,这消息恍如一声炸雷把马婶震晕,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 尽管跟儿媳闹矛盾了,但这日子还是要有板有眼过下去的。 马婶最近老觉得胸口隐隐约约生病,一口气喘不过就头沉脚轻。 头天晚上老马跟老伴就商量好了,吃过中午饭去镇医院去看看,抓几副药吃吃。 马婶早早把中午饭做好就到村口瞅老马是不是回来了。 初冬的阳光慵懒却很温暖,柔柔软软铺就屋顶、树梢、墙头、沆沆洼洼的小巷,好像四处弥漫祥和和幸福的光环。 马婶往前走,嘴巴并不没歇着,“这糟老头子这会儿昨还不见人影呢,昨晚说好了,早点收工、早点收工的,瞧么时辰了,唉,这个糟老头子! ”迎面跑来一个小孩,马婶眼花,来不及躲闪,让小孩撞了个满怀。 “哎哟,谁家的娃呀,也不长眼,瞎跑什么呀! ”“马——马奶奶,你家、你家马路掉到塘里去了! ”小孩子气喘吁吁,憋足了劲总算把一句话说完整。 “你、你说什么,马路掉到塘里去了,我家马路掉到塘里去了? ”马婶六神无主,直觉得眼光金星点点,那灰面的布瓦好像一沽脑子从屋顶抛下来,马婶扶着墙,又问道:“走、走,你跟紧领我去! ”“马奶奶,马路让马爷爷救起来了,你瞧,马爷爷他们过来了! ”马婶顺着小孩手指的方向,看见眼前一群黑影朝自己慢慢挪近……马婶听到马路哭泣声了,老马在哄孙子,“马路乖,马上回家了,别怕哟,看见没,奶奶在哪儿呢! ”从老马手上接过湿淋淋的马路,马婶禁不住掉泪了,看见脸色苍白的孙子,她的心要碎了。 被马路这事情一搅,马婶看病的事就被搁了。 晚上,马婶从老大屋回来,瞅见老马还在喝酒,那脸一下子拉下来了。 马婶说:“你这糟老头子还有心喝酒,跟紧把老二唤过来! ”“咋了? 不就是小孩子调皮,玩水不小心滑到塘里了么,这有什么呀,你该不是瞎想了吧? ”老马眯缝眼哧溜抿了口酒,“洗洗,赶紧去睡觉吧,今天把你看病的事耽搁了,明天我们一大早就上医院! ”“不行,你去把老二唤过来! ”“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呀,国庆这会儿累一天了,你就不能让他早点歇歇! ”“天大的事,再不办天就要塌了! ”“天大的事? 得了,我去唤国庆,你千万别上火,千万别上火! 唉! ”老马跟国庆进屋,马婶坐在原地方一动不动。 “嗳,老婆子,老二过来了,有什么你跟老二说吧,说好了跟紧困觉,明天还要赶早呢! ”“娘,找我,什么事呀? ”“哦,国庆来了呀,吃了没,坐娘这儿,娘有事要你帮忙哩! ”“刚搁下碗,就被爹叫过来说娘有事找我,娘,有什么事尽管说就是了,什么帮忙不帮忙的,我是你儿,还用得帮忙那两个字嘛? ”“国庆,你晓得啵,马路今年掉到塘里去了,要不是狗子媳妇洗衣裳发现得及时,我怕马路那小命怕就没了哟,唉,这段日子我这心呀老是发慌,总估摸要有事要发生,你瞧瞧今天就让撞上了! ”马婶拍着胸口,意味深长对国庆说:“娘没几年活头了,娘在世一天就要看着你们好好过日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过好每一天! ”“马路的事,我刚听周丽说了,正准备上我大哥那儿坐坐,就让你唤过来了! ”国庆挠挠后脑勺,他弄不明娘说这通事理到底是什么意思,“娘,有什么你明说吧,还跟儿打什么哑谜呀! ”“那好,我就明说了吧,上个月周丽将马路跟妞妞的寿碗对换了,这事想必你也晓得吧,我早就说过,这寿碗给谁就是谁的命,娘活到这把年龄还没听哪个换寿碗的,当初娘就劝周丽不要调换,可她就是不信,硬换吧,她就说妞妞那个不是寿碗,娘夹在中间没法子这才罢了,原想或许周丽说得对。 可你看原本健健康康的马路自从用对换的寿碗,前段时间发高烧,挂盐水就好几瓶,今天又发生这事,往后还不晓得要发生么事呢? “娘的意思,你跟小丽好好说说,该谁的碗就还给谁,碗缺几个小口子算不了什么,就怕人少个什么的,别的老理我也不消说了,国庆呀,你就帮娘把这事办了吧!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就这个呀,我回去就让小丽找出来给娘送过来! ”国庆说着站起来,“娘,我这就把你这块心病解决掉,爹,我走了! ”望着国庆离去的背影,马婶长长出了口气,她看老马乐呵呵地瞅着自己,“瞅什么呢,啊,儿子毕竟是儿子,瞧见没,这事还没说完,老二就回去办了,上次我怎么就没想到让儿子去办呢,唉,老了哟! ”“我见老二未必,老二能把这事办好? 他架不住小丽,险着呢! ”“一个大老爷们还怕老婆,我看老二不像你说的那样? ”“不信,你等着瞧吧! ”马婶烧好洗脚水还不见老二送碗过来,她就趴到窗口往东厢房瞅。 东厢房黑乎乎的,电灯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拉熄了。 老马凑在身后,劝老伴洗脚困觉,他说老二没准明天一大早送碗过来。 马婶想想,认为老马说得在理,就洗漱完毕上床了。 第二天,马婶早早起床,心里揣有事马婶一晚没睡踏实过。 扫院子时她特意往东厢房瞅了眼,老二家的门紧闭,窗帘还是合上的。 这年青人跟年老人就是不一样,年青人睡不醒,年老人是睡不着。 马婶这么想着会心地笑了,东方一抹霞光跃上树梢,红彤彤的很好看。 老马端着簸箕吆喊那几只老母鸡,黄澄澄的玉米粒撒在地上,点点黄金被老母鸡粒粒啄到肚子里。 吱呀——马婶看见老二开门了,快步奔到国庆跟前,问他是不是把寿碗的事办妥了。 国庆揉着眼睛,他答非所问,“娘,你怎起那么早呀,这天冷你咋不多困一会儿啊! ”“我问你碗的事呢,你别岔开话呀,你跟娘说,那碗怎样了,小丽有给你吧? ”马婶见国庆有意地回避自己,有些急了,她一把将扫帚扔了。 “哦,娘你先别急,你听我慢慢说,那碗、那碗——”国庆猛地一跺脚,眼睛鼻子拧成一团了,他说:“娘,我、我实在说不出口! ”“有什么说不出口的,该不是真像你爹说的那样,你没把小丽架住,她不肯拿出碗? ”“不是的,娘,那碗、那碗让小丽——唉! ”“碗让小丽咋啦? 你说呀? ”“那碗让小丽拿去做猫碗了,她说那缺口的碗不好用,就、就当猫碗了。 ”“啊! ”恍如一声炸雷把马婶震晕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 就连她是怎么躺在床上的,马婶一点也想不起来。 马婶醒过来时已过中午饭时间,老马坐在床尾抽烟,床头柜搁着半杯子红糖水,马路蹲在床边玩弹珠子。 马婶捂着嘴咳了两声。 老马起身给老伴拎拎被头,他说:“总算是醒了,这一晕不打紧,倒把老二吓个半死,刚才他还说找辆车送你去医院。 唉,人老了就甭乱七八糟瞎想了,你就是操烂了心,那命硬命软的事情你还能管得住,你以为你是观世音呀! ”“唉,那周丽么怎么就把寿碗拿去喂猫了呢,作孽呀! ”“年青人哪个信那个呀,吃好喝好就能长命百岁,就能长寿,你就是给人家一百个寿碗还不如给包蒙牛呢! ”“这世道真是变了么? 我就不信几百年传下来的规矩怎么说没了就没了? ”“你就省省心,好好歇着吧,这会儿感觉有没有好一点,狗子刚才喊我过去帮会忙,你好生歇会,等你气顺了挑个日子再去医院,马路陪你奶奶说话哟,我一会儿就回来! ”老马交待完就出门了。 马婶为了孙子健康,再请寿碗,不料半路出事,死了! 晚上,马婶跟老马说:“吃过饭,你到村头老李家的代销店给我买一把香两刀纸,再买一挂鞭炮。 ”老马十分不解,问她买这么玩意干什么,前不挨清明后不着祖祭的。 马婶说:“白米村老杨的老娘前天过世了,明天上山,我寻思着明天去送送人家。 ”“哦,老杨的老娘过世了呀,去年瞧她还蛮鲜健的,听说她老人家今年九十二! ”老马好像想起什么,他盯着老伴笑道:“你送人家上山是个幌子,摸个寿碗怕是真的吧! ”“什么摸呀摸的,跟你说多少遍了,那叫请。 ”马婶手指头戳了戳老马的额头,说:“好歹跟老杨还沾的亲气,我堂侄的大舅管老杨叫表叔呢,照那么算,我跟他是不是沾有亲呀! ”“得了吧,你能骗得过人家,还想骗我呀! ”老马又说,“身体不碍事吧,明天你几时过去呀? ”“吃过早饭就去,我这身体好着呢! ”“要不是狗子明天还请我帮忙,那我就去趟白米村! ”“算了,你明天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明天啊,我非把那事彻头彻尾拔断根不可! ”狗子家盖新房子,今天铺瓦。 老马年龄大,狗子让他站在墙根往上传瓦。 老马一连打四五个喷嚏,鼻涕齐刷刷地往下滴,狗子让老马去喝杯茶歇会儿。 老马喝着茶,寻思着莫不是家里有事,眼皮跳个不停。 这么一想老马再也坐不住了,他跟狗子打个招呼说回去看看。 马路在院子里玩弹珠,看见老马进来。 张开胳膊小鸟似的飞过来,老马一把抱起孙子,问奶奶回来没? 马路摇摇头:“奶奶不知到哪去玩了,屋里没人! ”“奶奶跟马路请寿碗去了! ”老马把孙子放下来,从碗柜拿个饼撕了一半给马路。 已是下午三点了,算算时间这会儿老伴应回到家了呀? 老马开始为老伴担心起来,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老马越这么想心越慌,他问马路他爸在不在屋,马路点点头说在屋。 老马牵着马路到老大屋,国民在看电视。 老马说:“怎么今没去工地呀? ”国民递给老马一根烟,说工地今天没材料,放工一天。 老马把手一挥,说:“那好,你骑上你的车子,顺着去白米村的路骑,看能不能碰到你娘! ”“我娘到白米村了,到白米村干么事呀? ”“这个等你回来再说,我担心你娘的身体,怕在路上出事,你跟紧出去一趟! ”“噢,我这就去! ”国民说着摸出一串钥匙,不一会儿就听见突突——突突突摩托车发动机的声音。 国民是天黑透了才回来的,还没进院子老马就老远听见他在嚎啕大哭。 听见哭声老马一下子呆住了,他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但又心存幻想,老伴不会有大事的、老伴不会有大事的。 老马控制住情绪,喊:“国民,你哭么事呀,出什么事了? ”国民听见老马唤他,踉跄几步一下跪到老马跟前,说:“爹,我娘、我娘走了! ”“咋,你说什么? ”老马上身摇摆起来。 “我沿着去白米村的路骑,在土桥就找到了我娘,那会儿我娘还能动弹,可是等我把娘送到医院,娘、娘就没气了,呜呜——“这是我娘的手提袋,他让我交给你! ”老马老泪纵横,好像一群蚯蚓在寻找什么,老马从手提袋摸出两个小碗,穿窗而过的灯光落在碗身上,一个白须飘逸的老者面含微笑望着老马,老马骂了句狗*日的寿碗,然后抬手将碗狠狠地甩到地上。 老马捧面大哭,双膝一软重重地摔倒在地,老马哭道:“老婆子呀,豁口的碗跟光滑碗有什么不同呀,一样的碗呀,这人生死自有定数,你咋不信哟,啊,我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呀,你怎么不张大眼睛看清世间事哟! ”马路不知是被爷爷感动了,还是吓着了,他哇哇大哭起来,手中那个碗颤抖不已! 声明:短篇小说《寿碗》为已发表作品,原创小说,请勿搬运! 谢谢! 文中图片摘自平台免费正版图片库。 发布时间:2025-08-10 11:16:19 来源:族女网 链接:https://www.zunv.cn/tree/13557.html